我不喜歡貓。
我的祖父有一只大黑貓,這只貓很老了,老的懶得動,整天在屋里趴著。
從這只老貓我知道貓的一些習性:
貓念經(jīng)。貓不知道為什么整天“念經(jīng)”,整天烏魯烏魯不停。這烏魯烏魯?shù)穆曇舨恢菑哪睦锇l(fā)出來的,怎么發(fā)出來的。不是從喉嚨里,像是從肚子里發(fā)出的。烏魯烏魯……真是奇怪。別的動物沒有不停地這樣念經(jīng)的。
貓洗臉。我小時洗臉很馬虎、我的繼母說我是貓洗臉。貓為什么要“洗臉”呢?
貓蓋屎。北京人把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想遮蓋而又遮不住,叫“貓蓋屎”。貓怎么知道拉了屎要蓋起來的。誰教給它的?——母貓,貓的媽?
我的大伯父養(yǎng)了十幾只貓。比較名貴的是玳瑁貓——有白、黃、黑色的斑塊。如是獅子貓,即更名貴。其他的貓也都有品,如“鐵棒打三桃”,——白貓黑尾,身有三塊桃形的黑斑;“雪里拖槍”;黑貓、白貓、黃貓、貍貓……
我覺得不論叫什么名堂的貓,都不好看。
只有一次,在昆明,我看見過一只非常好看的小貓。
這家姓陳,是廣東人。我有個同鄉(xiāng),姓朱,在輪船上結(jié)識了她們,母親和女兒,攀談起來。我這同鄉(xiāng)愛和漂亮女人來往。她的女兒上小學了。女兒很喜歡我,愛跟我玩。母親有一次在金碧路遇見我們,邀我們上她家喝咖啡。我們?nèi)チ?。這位母親已經(jīng)過了三十歲了,人很漂亮,身材高高的,腿很長。她看人眼睛瞇瞇的,有一種惶惶忽忽的成熟的美。她斜靠在長沙發(fā)的靠枕上,神態(tài)有點慵懶。在她腳邊不遠的地方,有一個繡墩,繡墩上一個墨綠色軟緞圓墊上臥著一只小白貓。這貓真小,連頭帶尾只有五寸,雪白的白得像一團新雪。這貓也是懶懶的,不時睜開藍眼睛顧盼一下,就又閉上了。屋里有一盆很大的素心蘭,開得正好。好看的女人、小白貓、蘭花的香味,這一切是一個夢境。
貓的最大的劣跡是交配時大張旗鼓地嚎叫。有的地方叫做“貓叫春”,北京為之“鬧貓”。不知道是由于快感或痛感,郎貓女貓(這是北京人的說法,一般地方都叫公貓、母貓)一遞一聲,叫起來沒完,其聲凄厲,是在討厭。魯迅“仇貓”,良有以也。有一老和尚為其叫聲所擾,以致不能入定,乃作詩一首。詩曰:
春叫貓兒貓叫春,
看他越叫越來神。
老僧亦有貓兒意,
不敢人前叫一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