狂獵

  ……不安的夜晚，空氣中彌漫著恐懼的氣氛……牲畜在谷倉內(nèi)煩躁不寧，風(fēng)中隱隱傳來尖叫聲……

  “是狂獵……”狩魔獵人悄然吐出這幾個字：“請關(guān)好門窗，哈弗梅爾先生。”

  ——安德烈·薩普科夫斯基，《蔑視時代》

  《巫師3》的副標題就是“狂獵”，它的前作和預(yù)告中也不止一次提到這種存在，然而，不能不承認，隨著主線進行，游戲?qū)嶋H是是在毀掉你之前營造的所有神秘感。

  在游戲開頭，你也許會認為“狂獵”是另一個世界來的幽靈騎士，乘著骷髏般的坐騎劃過天空，他們身披重甲，他們的突襲毫無征兆，所到之處在身后留下一片刺骨的寒霜，仿佛永遠無法被消滅。但隨著游戲進行，你會發(fā)現(xiàn)“狂獵”是一群精靈騎兵，而這些騎兵的戰(zhàn)斗力隨著劇情發(fā)展始終在遞減。

  《巫師3》中、面具下的狂獵，其實是這個猥瑣樣子……

  最初，只有男主人公能解決這種怪物，隨后你發(fā)現(xiàn)，連蘭伯特這樣的高級NPC都能將其砍殺，接著，你甚至能看到它們被成群的史凱利杰勇士擊敗，到最后，它們的存在的意義僅剩下了一種，這就是展示花樣百出的死亡狀態(tài)。

  實際上，就在游戲發(fā)行前，開發(fā)商和各種游戲媒體就告訴我們：狂獵的名字來自傳說中的幽靈騎兵——幾乎全歐洲都有狂獵的故事，而且有趣的是，不同文化的傳說對此幾乎沒有區(qū)別。只是，與游戲中有形的重鎧騎士不同，神話中的狂獵帶來的是一種游魂般的恐懼感。

  “我聽見所有的狗都在叫，它們就在我們身邊。我們聽到所有的馬都在嘶吼，仿佛就像是烈日當空時的場景——但這是發(fā)生在凌晨兩點鐘的事。我告訴你的事情完全是親眼所見，有怨靈在鄉(xiāng)間追捕和游蕩。”在《神話中的愛爾蘭》一書中，作者米歇爾·達穆斯(Michael Dames)借一位叫湯姆·卡羅爾(Tom Carrol)的居民之口寫道，毫無疑問，卡羅爾是幸運的，據(jù)說普通人遭遇狂獵后，逃生的機會微乎其微，另一位目擊者稱：“你在年輕時根本感覺不到，直到你成人后才會意識到他們的存在……不管怎么說，一旦狂獵到來之后，這片地區(qū)總會有一個人在翌日死去?！?

  以上描述還出現(xiàn)在歐洲各地的傳說中，和《巫師3》中也幾乎大同小異：簡單地概括來說，狂獵會殺死那些遇上的人，并把他們帶到死者的世界。在細節(jié)上，不同國家的傳說雖各有差異，但一般而言，狂獵之王都是著名的人物：在《巫師3》中，他是另一個精靈種族的首領(lǐng)艾瑞汀;在上述“目擊者”的居住地——愛爾蘭，狂獵是神明科爾努諾斯(Cernunnos);而在法國北部，狂獵是亞瑟王和他們的騎士，至于它的本源則是北歐民間傳說中的“奧丁(Odin)”上，它也是北歐傳說中的主神之一。

  奧丁，或者說沃旦(Wodan)，其詞源與上古北歐語的“Odhr”聯(lián)系緊密，而后者又兼具了“憤怒、狂喜和激勵”的含義，從這個詞再向上追溯，它實際是源自古印歐語中“Wod”，而后者派生出的一個詞匯又是如今英語中的“Wild”，也就是“狂野”。從這個角度，我們不難理解為何奧丁和“狂獵”會存在一種天然的淵源。

  “狂獵”被認為與奧丁崇拜有關(guān)，在北歐神話中，奧丁也是雷神托爾等諸多神明的父親

  不僅如此，對“狂獵”形象添磚加瓦的，還有古代北歐的軍事習(xí)俗——狂戰(zhàn)士(Berserkers)——它也可以被看作是奧丁崇拜的一部分。在9世紀的挪威、瑞典和丹麥，部族勇士會穿上獸皮、通過進行儀式，相信自己成了狂暴野獸的化身，并跟隨在部族首領(lǐng)之后參加戰(zhàn)斗，并對敵人的土地展開襲擊，這一形象逐漸演化為狂獵(甚至狂獵的獵犬)。冰島史詩作家斯諾里·斯圖魯松(Snorri Sturluson)對他們做了這樣的描述：

  “奧丁的親兵行動時不穿鎧甲，就像狗和狼一樣狂野，它們撕咬自己的盾牌，像熊和公牛一樣孔武有力;他們在男人中大開殺戒，無論是火還是鐵都無法造成傷害——這就是他們被稱為‘狂戰(zhàn)士’的原因?！?

  于是，他們令旁人產(chǎn)生了這樣的印象，這些狂戰(zhàn)士已然化身猛獸，成了一種不生不死的非人生物，隨著時間流逝，它們成了近乎幽靈的存在，進而演變?yōu)樵谝鼓恢兴僚暗膼耗T兵?；浇虃魅牒?，教士們又果斷對這種傳說進行了加工：一方面，狂獵成了惡魔化身，另一方面，它們掠奪的對象成了未接受洗禮的兒童——這種修改的目的顯然有傳教上的意義。

  事實上，現(xiàn)存的許多狂獵傳說都要歸功于雅各布·格林——一位著名的中世紀神學(xué)家，在他的著作《德國神話》中創(chuàng)造了“Wilde Jagd”一詞來描述這些騎士。在他的理解中，狂獵就是奧丁和他的部下，只不過這里他們失去了和善的一面，最終成了如今各種作品中展示的形象，即象征災(zāi)禍和戰(zhàn)爭的幽靈。

  現(xiàn)代藝術(shù)家筆下的狂獵

  為什么是在波蘭?

  事實上，你會發(fā)現(xiàn)，《巫師》系列在怪物取材上不只局限于斯拉夫神話，相反，它來自世界各地，其中除卻基于民間傳說的怪物，還有現(xiàn)代流行的吸血鬼傳說(《血與酒》)，并從20世紀出現(xiàn)的、托爾金的小說和“龍與地下城”設(shè)定中汲取了養(yǎng)分。

  如果追根究底，《巫師3》其實很不“波蘭”，但另一方面，它又暗合了我們心目中的、“波蘭”的環(huán)境，導(dǎo)致這種局面的原因也許是，所謂的“波蘭文化”，從某種程度上說，其實是一個充斥著異國調(diào)料的大雜燴。

  從起源上說，正統(tǒng)的“波蘭文化”其實并不存在，在羅馬時代，這里是一片遍蠻荒的沼澤;在中世紀，這里崛起了強有力的王權(quán)，但這個王權(quán)卻對起源于異教的斯拉夫傳統(tǒng)異常自卑，最終，這種自卑轉(zhuǎn)化為了對天主教的堅信;在近代，波蘭被三個強權(quán)瓜分，直到一戰(zhàn)結(jié)束后才僥幸贏得了獨立地位，這種獨立注定短暫，二戰(zhàn)期間及之后，各個強權(quán)又爭相在當?shù)厝说乃枷胫辛粝铝擞∮?。如果細細琢磨《巫師》系列的設(shè)定，你會發(fā)現(xiàn)，上述事件和描寫都在其中若隱若現(xiàn)。

  波蘭首都華沙街景，這個被認為相對保守的國家，在歐洲歷史上曾經(jīng)是各個文化的交匯之所

  如果做個比喻，波蘭實際很像夾在各個文化之間的中轉(zhuǎn)站：德意志、意大利、法國、奧斯曼帝國和蒙古人，他們的商品、文化和語言都在這里交匯。

  波蘭貴族最流行的服飾是絲綢腰帶，波蘭軍隊的象征——翼騎兵喜歡佩戴豹皮做的披風(fēng)，這個國家最珍貴的遺產(chǎn)是文藝復(fù)興時代的繪畫和建筑，但無論是絲綢，還是豹皮，還是繪畫和建筑的風(fēng)格，它們都不產(chǎn)于波蘭，而來自同各國的貿(mào)易和交流。在這個過程中，諸多的外來文化元素也被融進了波蘭人自己的神話。而在1980年代、社會巨變之后，這種融匯的過程更是大大加快了，大量歐美的奇幻作品涌入，填充了文化界的空虛。至于結(jié)果正如我們所見——上述元素最終整合在一起，造就了精彩紛呈的《巫師》系列。